[张蛇]河东河西(虐)

雨哗哗地下,砸得河滩污泥乱溅,雨声盖过了吵闹声,没有掩住枪响。

《河东河西》

河边的泥地被雨水冲泡得如同发烂的浆液,滚着土腥气和蠕动的蚂蟥。雨后的天气晴朗,彭家老三彭水,一个十五岁多一点的小屁孩,撅着屁股蛋子找鱼,他抱着两条泥鳅从河里钻出来,从手臂上扒下两条吸得饱饱的蚂蟥来。
在大雨中他迷失了方向,寨头东边是不可踏足的禁地,现在正朝着东边欢快地跑去的彭水显然不认识东南西北,可能是大脑供血不足的缘故。
等到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深入河东的前寨了。这里是一片废地,几十年前的虫灾使得这里生活的人死得没剩下几个。之后,活下来的人迁到了西边开始了新的生活,而东边像是被诅咒的禁地,充满了恐怖的回忆和死亡。
他没顾得上看路,一下撞在房柱上,顶上的茅草窣窣地抖了抖,散下一些来,松脱的茅草盖子底下藏着的东西也落下来。
包着一层干瘪人皮的手臂,断口处外露露出发黑的骨头。
彭水没反应过来,茅草更大面积地坍塌起来,发黑的零碎人骨落了一地。
彭水快要吓哭了,但是他没有,因为人在极度恐惧前总是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冷静。
大面积地坍塌发出了很大声响,彭水吓得呆愣愣,不知过了多久,后面传来一个人的问话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
彭水不敢回头去看,是不是他的无意造访惊扰了沉睡的邪神百虎,所以降下天罚来?他的思绪千回路转,最后还是准备直面邪神的问话。
他刚想转过去,邪神忽然间又说话了:“你别动,你跟他很像,让我看一会……行了,你转过来吧。”
彭水听命行事,做得胆战心惊。转过去才发现邪神原来是个年轻男人,穿着白色衬衫,戴着眼镜,领口别着一支钢笔。
彭水如释重负,这个人不是邪神。
“你是谁?”彭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,一个莫名出现在这里的汉人实在是太奇怪了。
“我是谁并不重要,”这个汉人明显很狡猾,轻轻一带就避开了问话,“我一直在这里生活。”
彭水又露出畏惧的表情来,这个人不会是邪神化了的形吧?
“我守着我媳妇,住在——”汉人手一指离岸最远的后寨,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影子,“那里。”
彭水又吓到了,这人真是神神鬼鬼没个准头。
“没、没事的话,我、我走了。”彭水撒丫子狂奔,泅过河去。
他在四溅的水里回头偷眼看了看那汉人,汉人一瞬不瞬地盯着西岸,身边一片苍凉,连个活物都没有。

好奇心永远是最害人的东西,彭水隔了七八天,老是记起那个男人。直到某一天,他战战兢兢地从东岸爬上去,稍微辨了辨方向就朝后寨狂奔,毕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,西岸东岸的布置都差不多。他不敢看四周,生怕哪个废弃的屋子突然飞出了虫子来。
后寨的房屋显然比前寨牢固,彭水看着紧闭的房门急得直跳脚,好像呆在外面不出一秒就会虫子咬死一样。
所幸听到了响动,那汉人来开了门,倒不惊讶,像是笃定好奇心重的毛头小子肯定会来这里,对于人心,汉人是吃得死死的。
“这么急?投胎吗?”汉人指指彭水脚背上的蚂蟥。
“我迷路了!”彭水喊得大声,生怕别人不知道。
“怎么没迷到金沙江里去?”
汉人分明是明白的,没拆穿而已。彭水喘匀了气,就往边上一坐:“你又不是这儿的人,呆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?”
“我媳妇在这儿。”汉人看起来纤瘦又精明,看不出来,这个公子还是个痴情种。
“你媳妇刚死?”彭水一个小毛孩,说起话来没个谱儿。
汉人也不介意,他不太在意繁文缛节的东西:“挺久了,我陪着他,也忘了日子。”
“你媳妇生前一定才华横溢,国色天香。”彭水满脸羡慕。
“哪里哪里。”分明是承让,汉人理了理衬衫领子,“他也就一技之长罢了。”一条蛇从窗户里滑进来绕在汉人的手臂上,“是个耍蛇的,蛇戏演得可好了。”
耍蛇……这位姑娘的口味有点重啊,晚上亲热还得隔着蛇,多恶心,甭说,汉人估计都是重口味。
“那你喜欢她什么?”
“人傻,好骗。”汉人的回答相当简洁,彭水琢磨起了这不是骗亲吧?三言两语就让姑娘改了姓,真是不简单。
彭水喜欢村头的黄家妹子,水灵灵的大姑娘,他喜欢得不得了,就差抱在手心里宠着了,正发愁怎么弄回家做媳妇。汉人听了彭水的话笑了,教了他几句城里人才会的酸话,肉麻得彭水有些支唔。

汉人并不坏,懂得多,彭水认他做先生,习字,虽然写得不像汉人那么方正有力,也勉强可以一看。
他和黄家妹子谈朋友了。
在彭水结婚以前,他时常去看汉人,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呆在空无一人的后寨里,难道不孤独吗?等到他握住新婚妻子的手,他才明白汉人的心情。
他最后一次去东岸,瞒着媳妇坐渡船去的,船已经很旧了,没有船工,他卖力地划着。彭水穿着黑色中山装,扣响了后寨屋院的大门。
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这次彭水来,不是为了其他的目的,他想劝汉人回中原的。
因为他也要离开这里了,带着媳妇去江浙闯荡。如果这样的话,汉人与这个世界就没有联系了。
汉人逗弄着手边的蛇,默声不语。许久他说:“我和你们对时间的定义不一样,我的时间很多,无所谓浪费。”
汉人看着彭水,他第一次讲了他的故事。三十年前在一个大雨天,泥淖的河岸边上,说话声和雨声混在一起,终结一切的是一声枪响。
“我媳妇吧,是我拐来的,他的眉毛下头藏着条蛇,每几年都要换新的。我的家族原本很大,他跟着我看了许多秘密,另一个家族靠收集他换下的蛇读取记忆,弄得我们元气大伤。”汉人咂了咂嘴,“族长又失忆了,我们家就散了,我在这里截住他,然后杀掉他。”
彭水愕然:“为什么要杀掉?”
“宿命,”汉人摸了摸蛇脑袋,“每个张家人都背着张家的宿命。杀他是为了给族人报仇,作为他的相公,我要用一辈子来偿还他。”
彭水知道汉人不会老,那一辈子该有多漫长?他想劝他人死不能复生,只见汉人从口中吐出一个六角青铜耳坠,挂在耳朵上。随着轻微的晃动声,彭水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,汉人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妖异传入耳鼓。
“忘了东岸有关的事情。”
彭水喃喃重复:“忘了东岸有关的事情……”
“不要在踏上东岸。”
“不要再踏上东岸……”
“坐渡船回去,不要回来。”
“坐渡船回去,不要回来……”
“彭水,谢谢。”
彭水最后一次听到汉人的声音,然后记忆断线,他在昏沉中半梦半醒。

彭水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渡船里,船在平静的河面上飘着,河的尽头印着一轮圆月。
风吹起了水,把船往东岸刮去,彭水一个激灵,偷眼看了看那边黑黢黢的寨子,河岸东边听说藏着邪神呢!谁敢踏上去啊。
他连忙往西岸驶去,他的妻子还在家门口守着,在等他。
明天他们就要出发了。

彭水站在门口,没进门,看着东边,河水粼粼地闪着光。
“在看什么?”妻子好奇地问。
“我觉得我丢了什么,但是忘记了。”彭水说。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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