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瓶邪]春秋大梦(END)

我死了。

我最后的感觉来自于雪飘落在喉咙里的冰凉和刺痛,干硬的风从断口处灌进去,每呼吸一口气我都觉得快痛死了,从面肌到小腿肚都在发抖。我撑了一会,也曾寄希望于闷油瓶会像天神一样来救我,但是他没有。

所以很简单,也很自然的,我的人生结束了。



我的肉身或许成为了雪山中不太美观的一座冰雕,但是我却在黑暗中醒了过来。由于可以闻到很浓的熏香味道,以我这些年的经历,我可以肯定这是座喇嘛庙。

我茫然地站在地当中,思考我是在梦里还是在幻境里。四周很黑,堆着许多杂物,应该是仓库一类的地方。

我看到了一摞经卷,出于职业习惯我想拿起来翻看,但是我的手从经卷中穿了过去。我这才想起来“吴邪”已经死了。

在我活了半辈子,神神鬼鬼见得不要太多,我也没对我的离奇经历上心,烛九阴之类的东西都能存在,穿越算个鸟。

我一边唠叨着“塞翁失马”一边在仓库里四处转悠,灰尘很厚,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。我的脚完全没有踏在地面上的触感,从上至下身体的颜色渐淡,阿飘真是没有脚的。

我尝试了一些方法,依旧无法真实接触什么东西,无论是地面,还是门闩。但是奇怪的是,我不能穿过墙壁、门板或者是屋顶。我不由担心按照这副年久失修的尿性,我会不会被一直关在这里。

从门缝里透进的光可以勉强分辨出门外的环境,天亮了,天黑了,又亮了,然后又黑了。

我在里面呆了大约两昼夜。一开始我还腾出点脑子思考一些正事,把我几十年人生经历当神话传说咀嚼了好多遍,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当年谁给我下的套。再后来我满脑子跑火车,从避孕套救生圈想到卫生巾鞋垫,自己为自己编了个傻逼故事,妄想着“吴大哥宝血救张小哥”。

想着想着,两天就过去了,门开了。

光线从外面射进来,我终于能体会到空气吹进来激起的尘埃,但是并不呛人,我不需要呼吸。

小喇嘛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张厚毛毡,抱着它出了门。为了防止再次被关在这个狗屁的地方,我连忙跟上去,小喇嘛在走廊里拍打毛毡上的灰尘,挂到外面晒着。

这和普通的寺庙毫无两样,我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,跟着小喇嘛走。

直到我看见了闷油瓶。

他显然和我第一次见他不一样,我说不出来,总觉得他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闷油瓶,他长得像,少了很多东西,这个人仅仅是张起灵而已。

我看着他的装扮,再环顾四周,惊讶地发现我潜意识中忽略的东西,这不是我生活的时代。

具体我也无从猜测,本身喇嘛庙的生活就很原始,从这里很难揣测出具体的年份。大概阎王嫌弃我是个光头,所以安排我穿越了。

这是年轻时期的闷油瓶,我觉得他是少年老成的那个,看起来很酷炫拽屌,比他一把年纪之后更甚。他正在和上师交谈,隔得挺远我听不见,刚想跑过去上师说了几句话,闷油瓶一怔,然后低下头思考起来。我知道这表明他在心中抉择与权衡,对于闷油瓶这个难懂的主,我自认解读得不错,他的小习惯小动作我都明白得很。

等到我凑过去想听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:“我留下来。”

我愣住了,很少有东西能让他停留,他总是急吼吼地干张家的事情,无论是投怀送抱的妹子还是一生一起走的兄弟都不能让他长久停留,不是他不想,是他不能。如果把所有东西摊在他面前供他选择,他还是会选择宿命,我怀疑他每个细胞烙上了张家的宿命。

我胡乱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,但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,关于闷油瓶本人的,对我来说谈不上有用,不过我想知道。

然而信息的获取更加麻烦,我没有自主调查的能力,我痛恨这种无力感。

我看着闷油瓶抱起毛毡,跟着他走了几圈,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。

他安置好东西就走出去,院子里很空,有一块大石头。我看着他拿着工具,坐在日光底下发呆。最终他漫无目的地敲打几下,几块碎石滚落下来。

我一直看着他,不知道他在凿什么。入夜我啥也没干,盯着闷油瓶窝在毛毡里。我想,这少年时期的闷油瓶就已经没有欲望了,他到底经历了多少。



我不明白闷油瓶跑喇嘛庙里做石匠有什么意义,直到第十天的时候他连轮廓都没有搞出来,在这十天里我一直观察他,听到小喇嘛的话之后我才知道闷油瓶不是改行做石匠了,他在进行一种试炼。

我知道闷油瓶清心寡欲像个老神仙,说实在的我很怀疑他到底在意什么东西,现在让他留下来的东西显然很重要,那个人或许携带着很重要的信息,或许是改变局面的关键人物。

闷油瓶这”爱的试炼”进行了很久,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看他,然后等一个晚上,接着看他。他对着地发呆,我对着他发呆。

我莫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,至少他每天在我视线范围内,没有脚底抹油溜号。我甚至不想去侦查更多信息,我只想看着他。

大概是因为我太多次被抛下,只要他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就觉得世界无比美好。

每天跟在闷油瓶身后,我从没有那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生活,他的日常起居很刻板,好像是固定的程序,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

闷油瓶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里,他每天做功课,对着石头发满一天呆,就去吃饭。我目睹着一块大石头越变越小,始终不明白闷油瓶要干啥。

他的心里没有东西,这和我那会遇见的“张小哥”不一样,现在的闷油瓶就是一口空井,没有水。

以我的现况我无能为力,只好天天跟着他转悠。

白天,两个喇嘛聊起了神秘的藏海花,我对闷油瓶即将要见的人有了模糊的概念,这个人是女的,挺漂亮,十有八九是张家人,甚至——和终极有关。

我打起了精神,想搜寻更多的信息,那片藏海花是关键点。先出去打探一下环境由于不知道闷油瓶什么时候失踪,天亮之前我得回来。

我想从半敞的门中出去,但是我突然发现有一股力量将我弹回,束缚着我不让我离开,我尝试了好几次,依旧无法出去。

我心如明镜,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。没有什么能让闷油瓶长久停留,要不了多少时间他肯定会离开,虽然我早就已经习惯,但是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。说到底都是青铜门的错,他风淡云清地朝我道别,我心惊肉跳夜不成寐,如果又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不能追上去,我可能会疯掉。

我不知道这种束缚的效果还有多久,这里的墙壁都有问题,从最初我就不能穿墙而过。

从仓库里出来了我很幸运,但是现在我被关在另一个“大仓库”里。那样太糟了,如果看着闷油瓶三过庙门而不入,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。

想到这里我完全没有解密的心思,盯着闷油瓶沉静的侧脸看了一宿。

日子过得很快,眼看这一年快要过去,在这一年里,我零零碎碎听到一些有关那个女人的信息。

她现在还在沉睡,石头已经越来越小,再往下闷油瓶只能雕小鸟了。我有点烦心,原本我是信心满满趁着天时地利人和,穿越回来把一切都搞清楚,现在分明我成了个被动者,不能吃饭只能等着被喂。

我看到了一个蓝袍藏人,按理说我对特定装束的人格外敏感,但奇怪的是我却想不起记忆里的那张脸。

通过蓝袍藏人与小喇嘛的谈话,我替闷油瓶感到喜悦,我又觉得隐隐的不安,我在心里安慰自己陪闷油瓶多待一年,横竖都是赚的,不能太贪心。



上师安排闷油瓶和女人见面,在黑暗的房间里我看到他动了一下嘴唇,像是很久没有发声而喉咙干涩。然后他尝试着发出了第一个音节:“妈……”

我震惊地看着他,我以为我听错了,来回扫视着闷油瓶的脸和女人的脸,的确,这两个人很像,极有可能有血缘关系。我依旧不能从复杂的情绪中脱身,站在阴影里看他坐下来握住女人的手,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。

女人并没有苏醒,她能做的只有陪着闷油瓶,就像我以前一样,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他的位置。在我以为我可以对他的决定产生影响的时候,长白一别告诉我我永远只能陪着他。

但大多数时候他身边连一个陪着他的人都没有。

我就这么看着他,闷油瓶握着女人的手抵在眉间,我以为他会很痛苦,但是他更多的还是无法理解的茫然。

他不吃不喝地坐了三天,我站在一边看了他三天,女人苍白的脸恢复了少许血色,很快又转向荒芜。我为他感到辛酸,闷油瓶失魂症一发作他就六亲不认。现在我得到了这个重要的信息,却无法传递出去。

在寂静中女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轻,最终像抓不住的风筝,她离开了她的孩子,我不知道她留下了什么,但是显然闷油瓶看起来不一样,他更为接近我所熟悉的那个闷油瓶,而不是空洞得近乎一个概念的“张起灵”。

我听着小喇嘛的谈话,知道了那个女人叫白玛,是闷油瓶的生母。闷油瓶甫一出房间就跪在雪地里凿石头,我知道他在凿的是那座流泪的雕塑,我记性不太好了,现在才想起来,原来是这么个来历。

我看着闷油瓶缩成一团,沾在睫毛上的雪已经化掉。这一刻他这口空井才知道接纳别人的水,我伸出手想拍拍他低垂的脑袋,却不想,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
我始终忘记我们已经阴阳两隔。



闷油瓶将为白玛举行葬礼,当我知道是天葬的时候我不知该作何表情。我能想象闷油瓶用刀剖开他母亲的身体,让鹰带走她的血肉和灵魂,脸上无悲无喜。

我很想替闷油瓶哭一场,但沉默如他即便流泪也无声无息,所有的情感都凝固在石像上。

我目送闷油瓶和喇嘛们离开了庙,他们去一处悬崖上,过了很久他们才回来。

他回来以后似乎很疲惫,卷着毛毡睡了。我看着闷油瓶沉毅的侧脸, 将手在他闭着的眼睛上。哪怕只是痛苦,他现在也懂了感情,这个世界亏欠他太多,数年后我和胖子能陪他的只有短短一程。

即便知道他后来过的是什么鬼日子,我还是祈祷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要太苦。

第二天的清晨,太阳很好,闷油瓶拜谢了上师,然后背起了行囊。他像一块浮萍四处漂泊,这里没有能够拴住他的东西了,所以他就走了。

我倚在门边看他的背影,我以为我早就该习惯了他的离开,但是看见他真的要走,我心慌起来。一瞬间我想即便头破血流也要挣破束缚。

但是我没有,我只是看着闷油瓶的背影慢慢变小如豆,溶入雪山之中。

他的世界里没有我。我转身看着雕像,即便我等不到他再回来,我还是要等下去。

还有好多个十年。



END



草草结尾,清明快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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